【食物语】莲华八纪(3)赣州之围

莲花血鸭中心,历史正剧向无CP,荡气回肠预警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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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1277年夏。


“那年大军出征之日,朝阳就如今日这般,鲜红欲滴。”

 

多年之后,莲花血鸭会反复梦见自己宿命般的际遇。一场注定失败的会战就从那日开始。

 

那时候他们刚刚从福建练兵回来,在于都取得了大胜,又推进到了兴国县,在这里建立据点,准备围困赣州城。四面八方的官兵和豪杰都聚到兴国,听从节制,接受文丞相的检阅。

 

当日,在兴国县同都督府前旌旗招展,长枪林立,明晃晃地映着朝阳,乡亲们纷纷登上高处眺望。一眼看不到头的是各部将带来检阅的队伍,在夏季的美好清晨、在拂面的清风,沉重的铠甲发出轻快的碰撞声。

 

莲花血鸭跟在文天祥身后。他已经成了文丞相正式的副将,手下有过千步兵、上百骑兵,负责配合主力部队,发起突袭。现在,他手持上满油的长枪,身着铠甲,背上一领鲜红的披风,铜丝般的长发梳理整齐,用红绳扎起,垂到腰际。

 

在出征之前,柳娘特地送来装了平安符的小小香囊,一朵红色的莲花在正面绽开,背面是“蓬蒿生莲,华夏之华”的词句。莲花血鸭一面擦干她眼角的泪滴,一面将香囊挂在长枪柄上。这样,一身行头就算装备停当。

 

文天祥也忍不住赞道:“莲华当真有将军的风范了。”

 

文天祥骑着白色的红鬃马,莲花血鸭骑着枣红马,依次点名,检阅前来聚义的众位豪杰。

 

“江西安抚副使邹凤,带四万五千兵马,前来勤王。”

 

“抚州何时,带一万兵马,听从丞相节制。”

 

“江西招抚副使黎贵达,带两万兵马,听从调遣。”

 

接受检阅的部队一望无尽,不独文天祥,就连莲花血鸭都觉得信心高涨。他不知道文丞相是怎样解决粮饷问题的,但是看见这二十万大军,人人斗志昂扬,拿下赣州府仿佛指日可待。他甚至闻到敌军血的气味弥漫在空中,等待一场惊天动地的屠戮。

 

一个少年将军带着几百个部下,也站在队伍里面,手持两根齐眉短棍,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。文天祥经过他面前,不禁微笑着问:“小将军,你到年龄了吗?”

 

少年将军昂头挺胸,拍着胸脯说:“别看我长得小,今年我已经十八岁了!我叫尤金龙,爹娘是临安府人氏,祖上受过岳武穆王之恩,现来勤王报恩,收复失地,为岳将军复仇。”

 

文天祥鼓励地拍拍他肩膀。不过,莲花血鸭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“尤金龙”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。

 

等检阅结束,他凑过去问:“你是……和我一样,都是食物变的?”

 

少年点点头,说:“我们这种生灵有个名字,叫做食魂。我叫油条,绍兴十一年的时候,也就是一百多年前,我爹娘在街上卖炸糕,听说岳飞将军的千古奇冤,便拿面捏了许多小人儿,炸熟了,起名‘炸秦桧’。后来买的人太多来不及捏,干脆扯成条,我就诞生了。”

 

“你见过岳飞将军吗?”莲花血鸭又问。

 

油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。“没见过。”他说,“只是听爹娘讲过他的一些故事。”

 

“那你为什么要为他复仇呢?”

 

“因为——”油条用两根齐眉棍中的一根轻轻拍了拍莲花血鸭的肩膀,“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文丞相勤王呢?”

 

这回轮到莲花血鸭舌头打结了。他是为了文丞相所创造的,从降生伊始就被文丞相定义,那个富有魅力的诗人、那个纵横捭阖的将领,就如同他的神,给了他信任和赏识。直到目前,他甚至从没想过自己的生命还有其他可能。

 

油条仿佛看到了他心中的纠缠,说:“食物被人创造,往往蕴涵着各种情绪。有的是阴差阳错,有的是喜悦,有的是好奇,有的是悲伤、仇恨、愧疚。很不幸我来自最后一种。这是我的宿命,我不得不比别人多背负的重担。”

 

 “但是在我这里,宿命和自己的决定并不矛盾。”少年接着说,“现在,岳武穆王、秦桧和我爹娘都已经去世多年,我的战斗已经不再是为了他们,而是为了我自己的信念。我要守护我的国民,守护那些曾经信赖和爱戴过岳将军的百姓。”

 

莲花血鸭看着少年额头上由于认真而暴起的青筋。他感觉到一种介于可笑和伟岸之间的物质,像液体从他脊背上流下来,让那里一阵冰凉。

 

检阅结束后,军议从下午一直进行到深夜。众将领在地图上画了又画、指了又指,确定谁来进攻何处。最后,确定兵分三路:最主力的部队由督谋张汴、监军赵时赏、赵孟頫率领,前去围攻赣州。另外两支部队,一支去攻打赣州各县,一支北上去攻打吉州,造成包围的态势。

 

文天祥和莲花血鸭的大本营则还设在兴国县,正好在赣州和吉州中间,由莲花血鸭带队两千人,驰援围攻吉州的邹将军。

 

从兴国到吉州,要翻过一座大山、渡过一条大河,莲花血鸭的山地战经验派上了用场。他将部队分成两股,分别沿元军修筑不成功的两条弃路,以每天六十里的速度向前推进。

 

这样,当第四天拂晓,这支奔袭队绕到吉州城北边,向城门挺进的时候,城内的守军还没有醒来。

 

按照莲花血鸭的吩咐,两千壮士埋伏在北城门外,只等一开城门就冲进城内,为大部队开路。

 

鸡鸣时,守城的兵士打开城门,只见外面火蒺藜、火箭、火炮暴风雨般射了过来,城门的守军顷刻间炸成了炮灰。北军部队刚想组织起来反抗,四面城门就已经洞开,攻城部队即刻登城,与守军肉搏起来。

 

原来,莲花血鸭专门派了二百人,在城内四处大喊“文丞相的大军进城了!”。文天祥是吉州人,吉州百姓本就无人不知文丞相的大名,一听这喊就趁乱过去,从里面把另三边城门全都打开了。

 

莲花血鸭身先士卒,头一个登上城墙,喊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口号,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,舞着长枪,看见敌人就刺。顿时,军心大振,两千名勇士纷纷撒开手,拿出毕生的气概,奋勇杀敌。

 

不一会,身后就倒下了一排敌军,鲜血染红了城墙的墙垛,从排水口流下去,滴到刚刚赶来的大部队军士们头上。

 

“冲啊!”

 

大军开进了驻吉州城的北军营地,城北顿时刀光剑影,突袭者的喊杀声与被突袭的惨叫声响彻全城。不一会,鲜血就从营地汇成小溪,流进禾水。

 

杀伤的敌人多了,长枪竟被砍出了一个缺口。莲花血鸭身上的铠甲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棕红色,散发出甜腥的铁锈气息。他从城上向下看去,但见下面硝烟四起,火蒺藜爆炸的火光不时亮在东边西边,城中横尸满地,有黑鸟群飞来,啄食死者的肺腑。

 

将军立在城头,红披风猎猎飘扬,如同人形的旗帜。

 

这是莲花血鸭的第一场大仗。他听着鹧鸪凄厉的哀嚎,一点也不觉得恐惧,反倒有种彻骨的快乐。血的气味令他兴奋,令他铁锈色的眸子先变为朱红,再变为血红。他头一次意识到对鲜血的渴望会使他失去理智,如同恶魔助阵,释放出难以想象的力量。

 

还想去砍杀……还想要更多……更多……

 

忽然有人在旁边问:“莲将军,我们胜了吗?”

 

莲花血鸭转头一看,看见刘德林正穿着不合身到搞笑的盔甲,手拿一把怎么看怎么像是捡来的大刀,正徒劳地挥来挥去。

 

“刘师傅!?”

 

“莲华我跟你说我跟邹将军来打仗了!哎呀呀我老刘从来没有砍得这么爽过!虽然一个都没有砍倒……”

 

莲花血鸭哭笑不得。幸亏城内的敌军消灭得彻底,死的死、逃的逃,不一会,城中的百姓就端着酒菜出来慰劳他们。要是仗打输了,他肯定要把刘德林这厮生吞活剥。

 

得胜班师,莲花血鸭又不得不被刘德林唠叨了一路。

 

到了兴国县大营,文丞相早就得人来报,知道了胜利的消息,正准备给他的副将莲华接风。他高兴地拍着莲花血鸭的肩膀,用自己的手帕为他擦去脸上的血迹。

 

“莲华旗开得胜,而且毫发无伤,真是奇迹。今天要请你的众勇士饱餐一顿。家仆正好新捕到两条大鲤鱼,就当作我们这些人的庆功宴,由刘师傅烹饪,怎么样?”

 

莲花血鸭心说,只要刘德林近乎病态的悭吝癖不发作,一切都值得期待。

 

在等着上菜的时候,各路部将无一不摩拳擦掌。本来军粮中荤食就不多,能有空仔细烹调更是难得。过了不一会,刘德林上菜来了。

 

“第一道:红烧鲤鱼。”

 

两尾肥美大鲤鱼,用酱油煨得熟烂了,热气腾腾地摆在面前。莲花血鸭顿时感觉腹中的饥饿变得难以忍受。众人一齐举杯,一齐贺道:愿光复大宋江山指日可待。

 

“第二道:爆炒鱼杂。”

 

连下水都端上来了?桌上开始有人低声议论。不过,毕竟香喷喷的一道菜摆到了面前,日常荤菜少,大家也顾不得许多,纷纷动筷。

 

“第三道:清炖鱼鳍。”

 

一桌子大老粗都皱了眉头,看着那个美其名曰“清炖鱼鳍”,实际上是一大碗青菜豆腐加两小片鱼鳍鱼尾的东西。最后还是莲花血鸭替他打了圆场:“鱼汤炖菜,借味嘛,不错不错。”

 

“第四道:鲤鱼须子汤。”

 

对着一盆漂着几根头发丝般粗细的鲤鱼须子的清汤,文丞相也忍不住差点喷了饭。

“看来刘师傅对烹饪有自己独到的理解。”他这样说着,拿起勺子舀了几口。

 

就这样,庆功宴在一派欢乐祥和的氛围中结束了。

 

宴会之后,莲花血鸭照例坐在房顶上擦枪,享受难得的一刻清闲。他远远看着刘德林走了过去,以为他爬不上来,没想到这矮胖子身手敏捷,三下五除二也爬上房顶,坐在他身边。

 

“刘师傅今天真是闹了笑话。”莲花血鸭埋怨道。

 

“我知道你一直嫌我抠门。我也老大不小了,这脾气算是改不掉了。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舍不得扔鱼须子?”刘德林说,“我的老母亲,是活活饿死的。”

 

莲花血鸭望向刘德林,罕见地从他圆圆的猪眼中看到了苦难的色泽。

 

兴亡百姓苦。赣州城郊农民刘德林最清楚这一点,虽然他说不出这样漂亮的词藻。江西是水乡,一到夏季,水中到处是莲。但在那个最困难的夏季,还没等到莲花盛开,饥馑中的乡民就挖光了水下的藕,将亭亭的莲叶拔出来,拿回家,和带沙子的粗粮煮到一起。

 

等到莲叶也不再看得见,莲塘中就开始散发石楠花的气味,或者如同藻类和女性的身体。老人们说,那是倒毙在水中的饿殍的缘故。

 

从那时起,刘德林就没见母亲再吃过一口粮。他唯一的儿子身上开始浮肿,肿的像丰年水中的肥鱼,母亲却像失水的黄瓜,一个劲地干瘪下去。到了六月底,刘德林抱母亲下床,发现她轻得如同婴儿,后背上被褥垫磨出了碗口大的疮痕。

 

刘德林决定去赣州城里碰碰运气,不过他根本就没机会进城。城门外挤满了像他一样的饥民,堆成山的大米小麦还是源源不断地,通过水路,驶往临安的方向。

 

回到家,母亲已经去世了。他甚至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。村民把母亲长眠的莲池指给他,他看见水面上孤零零地浮着一朵莲。

 

直到新知州——也就是现在的文丞相——上任,下令开仓济民,刘德林和妻儿才逃过一劫。

 

决定入伍的那天,妻子哭了一路。刘德林扭过头去硬生生不看她。这样,至少自己有粮饷,家人有贴补,万一自己死了还有抚恤金;儿子虽然才六七岁,但已经能挑得动后院的水桶了。

 

“非得这样。”刘德林说,“宁可我死,也不能再让家里人挨饿了。”

 

血鸭再抬头看时,星光下,这个油腻不堪、满身菜味的中年人,竟像个伟岸的英雄。他说:“刘师傅,之前是莲某小看了你。文丞相的伟大是可以言说的,你的伟大是不能言说的。”

 

“嗨,什么伟大不伟大。”刘德林从房顶上站起来,拿袖子抹抹头,说,“我刷锅去啦。”

 

另一边,元庭。

 

“张弘范”。这个名字你必须记住,没有他的话,南宋还有可能苟延残喘上几年。

 

张弘范的父家本是汉人,家族故地属于金的领土。不过,到他出生时金已经亡了,他生来就是大元的子民。

 

宋末的能人才将大都仪表堂堂,张弘范也不例外。他身高七尺,美髯拂胸,仪表堂堂,无论是骑射还是赋诗都过人一等。

 

现在,他和塔出、麦术丁、李恒等几员大将,正对着同样的地图,面色凝重。

 

“赣州九县已经全数落入南军手中,吉安八县丢了四个。再这样下去,故宋的海上残党就要移都赣州了。”张弘范说,“江西多山水,大部队行进不便,我们筑路他们拆路,我大元的军队何时才能攻进去?”

 

坐席上忽然站起一人。这人名叫李恒,是西夏王室后裔。李恒说:“文天祥军虽然人多势众,但大多收编而来,互相之间难于接应。依我看,打破其最薄弱一环,对方就全盘皆输。”

 

“说得好!”张弘范说,“按德卿之意,对方的咽喉在何处?”

 

李恒在地图上画了几笔,如此这般,在座众位将领都抚掌称赞。“就是有一处危险,”李恒说,“您的哥哥如果派援兵来的话……”

 

张弘范虽然面不改色,身子却腾地坐了起来。“张世杰?”他说,“其一,他早已经不是我哥哥了。其二,他在福州搞海军,护卫故宋那两个小毛孩儿尚且分身乏术,怎么会来呢?”

 

“那是我多虑了。”李恒说。

 

与此同时,莲花血鸭从楼上下来的时候,忽然听见文天祥独自一人,在树下叹气。他便悄悄地走过去,欠身问道:“今天是大胜之日,丞相为何独自叹气?莫非是有什么隐忧?”

 

借着灯光,莲花血鸭看到了文天祥脸上的憔悴。

 

文天祥轻声说:“莲华,此事不可轻易外传。宋行苛政日久,现在的粮饷,是赵时赏、赵孟頫这两个大宋宗室皇孙毁家纾难才有的。现在他们也已经散尽家财,我担心我们的胜利不能长久。”


【TBC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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