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食物语】莲华八纪(1)人之为人

莲花血鸭中心,历史正剧向无CP,荡气回肠预警;

文案和人设请走这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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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1276年,年末。


莲花血鸭诞生于某个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。他从后厨的干草堆上爬起来,惊讶于自己获得了一个崭新的身体——人的身体。

 

一切都是新的,连天与地都是刚刚造的;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,包括他自己。刚诞生的时候,他的腿蜷曲在胸前,手指就像新生儿那样弯曲着,攥成柔软的拳头。

 

他像一只新破茧的蝶,不疾不徐,贪婪地活动着自己的每一个关节、每一段肢体,把手挥起来又放下,拧拧脖子、转转肩膀,挤眼睛、吐舌头,伸缩坚实脊背上的每一块肌肉。

 

在内心深处,有个神秘的小声音对他说:从今天开始,你就成为了人。

 

成为人意味着什么呢?莲花血鸭伸了个懒腰,听见自己的肩膀喀啦作响的声音。他终于准备好下地行走。他缓慢地从草堆上滑下去,先是膝盖着地,手脚并用地爬了几步,然后脚上用力,双手着扶墙,蹒跚地走起来。

 

没走几步他就跌跌撞撞地摔回了草堆上。他自顾自地咧嘴笑着,抬起头仰望湛蓝的天空。哦,原来成为人意味着能看到像晴空这么美好的东西。

 

不一会功夫,莲花血鸭已经学会了双脚支撑身体前进的技巧。他走得缓慢而稳健,每个脚印都仿佛刻进地里。他听见鸟儿在枝头高歌,闻到厨房里飘出浓郁的肉汁、香料香,和血的香甜气味——自己身上的气味。

 

厨房的后门开着。莲花血鸭走进去,刚要东看看西瞧瞧,忽然,一个五短身材、长相普通、浑身散发出一股菜味儿的中年男子从另一边走了进来。

 

两人先是互相打量了一番。接着,那人激动地扑上来,抱住他,叫道:“看来传说是真的!——我做的菜真的变成人了!!”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我们厨子之间有个传说,说如果谁开创的一道菜能够传之后世,这道菜就能变成人——不,变成神仙过来见他。刚才我——”那人说。

 

“我不是神仙。”莲花血鸭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话头,说到,“我也不清楚……”

 

“哦对!我想起来了,你还没有名字。”那人自顾自地说,“叫什么呢?哎呀呀,我刚才不小心把他们歃血为盟的血当成酱汁,倒进烧鸭里面去啦。然后你就出现了……血……鸭子……我想想……要不就叫莲花血鸭怎么样?我们这个地方叫莲花。”

 

莲花血鸭对这个名字不置可否。毕竟,他还没有习惯自己有名字这件事。

 

“你是?”他问对面的人。

 

“啊!忘了告诉你,我叫刘德林,是邹将军营上的伙头兵,专门管做饭的。你等等,我把菜送过去,马上回来。”好脾气的话痨厨子这样说着,又端了一大锅炒菜到前面去了。

 

莲花血鸭站在原地,犹豫着要管面前这人叫什么。等那人把空的锅端回来,莲花血鸭还是决定直呼其名。

 

“刘德林。”他生硬地说。

 

对面的人微笑着,像看自己的孩子般地看着他:“什么?”

 

莲花血鸭想了半天怎么把话接下去。实际上,他只不过是想试着叫一声自己“父亲”的名字。

 

“刘德……林。”他重复了一遍,说,“邹将军是谁?”

 

“哦,邹将军,哈哈哈,”刘德林说,“你说他是英雄也行,说是土匪也行。反正他手下有一万多个兄弟,我也包括在内,但我不会打仗,只会做饭。今天是个大日子,有个大官来找他谈事情来啦,一伙人正在外面吃饭呢。”

 

刘德林唠叨的功夫,莲花血鸭可没闲着。他差不多把厨房里所有带盖的东西都打开了一遍,挨个把头伸进去看看究竟。

 

“那盆鸡块你别动,我好不容易炒了那么大一盆,要是拿到街上去卖,得好多钱呢。”刘德林说,“这种鸡是赣州最开始做的。我是赣州人,出来做厨子是为了多赚点钱。赣州可好啦,登上郁孤台,眺望清江水,还有个大诗人——喂,不要吃那个——放回去好吧——”

 

无奈地看着眼前身高八尺的熊孩子把手指头伸进满满一罐糖,刘德林说:“你是不是饿了?要不我烙两个饼给你吃?”

 

莲花血鸭把糖罐儿盖好,放回原处,乖乖地看着刘德林和面、揉面,把面擀成两个圆圆的小饼。他把锅热上,舀了满满一勺,在等油烧热的功夫,关不上的话匣子又打开了:

 

“赣州有三宝,脐橙,灰鹅,还有就是我们的知州文大人。文大人这个人好哇,他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。虽然我没见过他,也不认识他,但是我说实话,让我拿命给他报恩都没问题——你等下,外面有人要酒。”

 

莲花血鸭等了又等,看着锅里的饼从生白变得奶黄,变得金黄,再变得深棕,还是不见刘德林回来。他把头伸出厨房一瞧,嘿,不得了,饭厅里的一群人已经吵起来了。

 

饭厅里坐着十来个人,外面地上还坐着不知多少人。刘德林一手举着酒坛,一手举着锅铲,指天誓地,词语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从他嘴里弹了出来:

 

“我不要交子,也不要会子,也不要关子,我要银子!没有银子,铜钱也行!没有铜钱你们就上街买两只鸭子还我也行,锅里的鸭子是我管隔壁王大叔要的,钱也是我垫的,我是拿两条裤子跟他换的!你们不给钱就陪我两条裤子!别以为你们兄弟多就可以不给钱,就是文知州来了也得给钱!”

 

一桌子人对着啃剩下的鸭骨头,面面相觑。莲花血鸭也听得云里雾里,什么又交子又银子又裤子的?不过,随着刘德林继续说下去,他大概听懂了七八分。

 

原来大宋王朝到了这德佑二年,已经日薄西山,门面淡薄,快要收拾不住。不说外敌,灭了辽又来了金,灭了金又来了蒙古,就是财政也搞得一塌糊涂。国内的铜银储量维持不住,货币没得造,朝廷发行了世界最早的纸币。结果,这纸币坑苦了百姓。

 

当权贵们说印多少就印多少,纸币就极是不可靠的。从高宗皇帝开始,到目前,南宋会子已经通货膨胀了近一亿倍,这纸票昨天还能买两只鸡,今天就只能买半只鸡腿。而且,连军队的粮饷也是用纸币发的,这样的国家怎么可能有战斗力?

 

就在前不久,蒙古大军沿着长江南下,大宋军队节节败退,连都城临安也丢了,听说小皇帝坐船跑到了海上。不过现在元军还没打过来,江西豪杰纷纷举兵勤王。

 

刘德林把酒坛往桌子上一掼,说:“连鸭子的钱都不给,你们就是这么勤王的?”

 

不知不觉间,莲花血鸭已经站到了饭厅中。他还是个年轻的食魂,心里装不下太多世故,便忍不住开口朗声说:“就因为两只鸭子,至于么?我再出门给你抓两只。”

 

一屋子人忽然警觉地聚了起来,有些人抓起了身后和地上的武器。“什么人?莫不是北军派来的刺客?”

 

刘德林回头一瞧,连忙向莲花血鸭使了个眼色,说:“不碍事,不碍事,这是我的亲戚,莲——莲华,是我大伯家小舅子的外甥的儿子。莲华,快过来打个招呼。”

 

莲花血鸭绕着饭厅里的一桌人走了两圈,把这十来人打量个遍。刘德林在一边,大气也不敢出。终于,莲花血鸭停在刘德林身边,指着那些人问:“你们都是谁?”

 

“你好大胆,竟敢指着我们家将军问姓名!”

 

“是不是看不起我们?出去比试比试!”

 

看着几个气愤得马上要抄家伙茬架的武士,莲花血鸭毫无畏惧,甚至有些想看到血液从他们扭断的颈部喷出的样子。他还太年轻,不懂得退让。

 

这时,一个官员模样的人站了起来。

 

说是官员,莲花血鸭却单纯地被那人的气度所震慑。那人看上去三十多岁,身材魁梧,目光炯炯有神,皮肤却白皙如玉,精致的五官仿佛雕刻在脸上,与其说像官员,不如说像古时才华锦绣的诗人。

 

那人呵斥几个武夫坐下,又转向莲花血鸭,温和地说:“见面互报姓名,这是礼节,你做得没错。在座的都是江西父老中的英雄豪杰,这位是今天的主座邹将军,这位是张将军,这位是刘将军,这位是陈将军,余下的都是各位将军的副官和参谋。这位壮士,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与元军抗争,光复宋室?”

 

莲花血鸭想了一下,问到:“主要是做什么?”

 

一屋子人都笑了,刘德林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。只有莲花血鸭和那个相貌堂堂的人没笑。那人说:“想来,莲华壮士还没有上过战场。现在元军大军压境,我们马上要去攻打赣州。能上阵杀敌、能统领兵马、能保障后勤,这三类人才我们都需要。”

 

上阵杀敌。对于莲花血鸭来说,这词还是个抽象概念,但鲜血的本能已经沸腾在他体内。他敏锐地为自己挑选了一处适合的栖身之所:战场。

 

“行啊,”他说,“我加入。”

 

或许是答应得过于顺畅,桌上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。那人举了举手,讨论声立刻止住了。那人说:“我们现在歃血为盟。刘师傅,麻烦给你这个年轻的亲戚也倒上酒。”

 

莲花血鸭捧着酒碗,看着倒映在液面上的影子,注意到自己有双暗红色的眼睛。

 

“血呢?”

 

刘德林怯生生地说:“不小心被我倒进鸭子里去了……”

 

那官人微微一笑,说:“怪不得别有一番风味。刘师傅,你这道新菜叫什么名字?”

 

“我没文化,也起不出什么好名字,就叫莲花血鸭怎么样。”刘德林说。

 

“不错。”那人说,“既然血已经被我们吃下去了,那就饮尽杯中酒代替吧。”

 

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,莲花血鸭的面庞红润起来。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流滑进胃里,随之而来是从未有过的安心,仿佛带来救赎的神明正落在自己肩上。有人递上名册和笔墨,那人接过来,问莲花血鸭:“会写字吗?”

 

“还不会。”

 

那人将纸摊开,莲花血鸭看着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地落在纸上。“那要记好了,你的名字是这样写的:莲,华。蓬蒿之莲,华夏之华。”

 

“我好像还没有问过您的姓名。”莲花血鸭说。

 

“观文殿学士、侍读,江南西路同都督职,右丞相文天祥,有礼了。”那人说着,把名册翻到第一页,将上面的第一个名字指给他看。

 

文,天,祥。莲花血鸭记住了。

 

这三个字怎样刻在他的眼底上,留下烫金的光影,那人的容颜和一举一动就怎样沉淀在他的血液之中。在很久之后,在他食魂生涯最初的朋友都已经远去之后,这些故事还将在他最深的噩梦中,如同老式幻灯片,一页页清晰地播放出来。

 

忽然,刘德林扑到两人脚下,双膝跪地,抱紧文天祥的大腿,语无伦次地说:“您就是文文文……文知州!您已经当了丞相了!文丞相!您可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哪,鸭子的钱我不要了!小人也要跟您去,您打到哪我就跟到哪!”

 

“……刘师傅,好像锅糊了。”有人喊到。

 

刚说完,厨房里就冒出一股黑烟。刘德林哭天抹泪地冲进了厨房,本来给莲花血鸭烙的两个饼已经烧成了黑炭。

 

众人一窝蜂地涌进厨房扑火,连文丞相也提起一桶水跑了过去。莲花血鸭刚想过去帮忙,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,绰起厨具架上的小刀,在手臂上划出一道浅伤,让血滴在地上,融入泥土。

 

“文丞相,”他喃喃地说,“从今以后,就让我来效忠你吧。”


【TBC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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